宅魚‧愛‧說‧畫

上週六，和幾位好友一同觀賞了表坊的舞台劇“寶島一村”！首次觀賞舞台劇的我感受到的不只是歡笑與新鮮，縱使故事不盡相同，但那份情感的認同，讓舞台上的一幕幕的演出，化作滿滿的感動在我眼中打轉，兒時回憶也慢慢的在眼前浮現…

民 國五年出生的祖父是軍人，自幼就離開了故鄉廣東梅縣隨著國民黨的軍隊一路征戰。一生戎馬的他從對日抗戰打到國共內戰，在局勢動盪的一九四九年前後隨著國民 黨的軍隊撤退來台。最初是在雲嘉一帶落腳，後來才北上來到了三重，一家妻小在這陌生的地方暫且安定了下來，等待著“反攻大陸”那天的來臨…

當 時祖父仍有軍職在身，而祖母則在憲兵學校的印刷廠服務，靠著這微薄的收入支撐起一家六口的生計。或許是這個原因吧！成人後的父親與叔叔也相繼的進入軍旅服 務，繼承起這報國的衣缽，如這衣缽至今也邁入第三代了！那時的“家”只是幾面磚砌的牆，架上幾根木柱鋪上了瓦，雖稱不上舒適但還勉強可以遮風避雨。門前的 那條馬路也只是條爛泥巴路，不若今日熙來獽往的光景。除了村角幾戶高級軍官的眷舍之外，全村房子大都是如此，即使生活條件如此之貧乏，但因左右鄰舍大多是 在同一單位服務的袍澤，平常在生活上就會相互照應、互通有無。對村內的長輩來說村裡的小孩都是自己的孩子，而對小孩來說每一個長輩也都是自己的長輩…就這 樣一群人在一塊陌生的土地上成了生命共同體，一起度過了不知多少個不曾飄雪的冬季…

不 過前述的時代只是長輩的言傳，就我孩提時代的印象中，籬笆已經成了磚牆，爛泥也鋪上了柏油。祖父早已從軍中退了下來經營起漫畫書店，祖母也成了全職的家 管，照顧起我的生活。當時自家經營的書店，成了村中必然的集會場所，附近的鄰居都會來這租借漫畫和小說，彼此之間的情誼讓我印象相當的深刻。後面巷子的何 媽媽，總是透過廚房旁的小方窗和祖母聊著晚餐的菜色，讓人垂涎三尺；李爺爺見到祖父時宏亮的「長官好！」總是讓人心情愉快；村邊的金婆婆操著老上海的口 音，一身旗袍優雅的坐在門前抽著大煙；隔壁的范爺爺騎著摩托車，對著村裡的每一個人微笑…形形色色的人們，說著不一樣的語言，隨著時間的流逝讓陌生的土地 也漸漸成了熟悉的家…

小 時候眷村裡的人其實和周遭的本省家庭相處的很好，變化是從解嚴之後開始的…在那小魚還會向上游的時代，我曾在對面的歐巴桑家裡和一群本省小孩一起做手工、 一起上學、一起遊戲。大家玩在一塊，即使我不太會講台語，大家都還是相處的很好也沒人在意。每次到對面的張媽媽家玩時，她都會多準備一份點心給我，讓自小 父母不在身邊的我倍感溫馨，即使家境不甚富裕也有一個快樂的童年。不過這樣的快樂隨著時間的流逝，漸漸的模糊且淡忘了…轉眼之間我已經成了三十餘歲的大 人，而那些鄰里之間的長輩，也經不住歲月的摧殘，漸漸的枯萎、凋零…

二 十年前我們的眷村開始了改建的計畫，蓋起了一棟凍的洋樓。雖然改建之後的眷舍讓大夥兒的生活品質提升了不少，但卻喪失了兒時的濃濃的人情與溫暖…五年多前 我離開了家，開始了獨立的生活。老家中的狀況只能片段得知，更逞論村子裡左右鄰舍的芝麻綠豆？離家之後偶有熟悉的名字傳入耳中，但得到的卻不是讓人開心的 消息。後巷的何媽媽一家搬離了她的居所，不再有人分享祖母的晚餐…李爺爺在前幾年過世了，兒時的「長官好！」成了絕響…老上海金婆婆因病進了療養院，長臥 病榻的她只能數著月曆上的每一天…而范爺爺因為糖尿病失去了雙腿，憔悴的他迷人笑容不再…村子裡的人漸漸少了，耳邊的方言也轉為沉默，左右鄰居換成了陌生 的人…

祖 母在幾年前中風，喪失了語言及記憶，也在這個時候政府開始了眷村遷建計畫，二老離開了住了半世紀以上的家，來到了板橋開始了新生活。新穎的建築取代了磚牆 與屋瓦，附有拉門的電視也被液晶電視所淘汰。隨著時代的進步，物質生活的提升並沒有帶給他們太多的喜悅，從他們的眼中我看到的反而是對時代的不適應與無 奈。每天，祖母自顧自的在家中走動著，做著她做了幾十年的事，祖父則坐在輪椅上看著電視裡重播再重播的新聞…大夥兒早已分飛，我們都忙於生活，只能偶爾回 去看看二老。但每每對於我們的出現，二老總是報以愉悅的笑容，似乎我們是他僅剩下的世界…在這笑容面前，為人兒孫但忙於生活的我，面對這慈祥的笑臉只能心 虛的說：慚愧！慚愧！

有 次上班時路過老家，所以就掉頭過去看看，那時才發現不知在何時老家已經被夷為平地了！熟悉的一切都成了碎石廢土…家族的成長歲月，往後只能用照片和記憶來 拼湊了。看著荒涼的一片，心中有著很深的感慨，在我生命很多的故事很多的人，都是在這塊土地上發生、遇見的！雖然兒時的一切早已改變，但眼見幾十年的家成 了這副光景還是不免讓我感傷…我走了進去，找到了家門前的那個台階。那天，我站在家門口，好久，好久…

幾年又過去了，我幾乎忘了那段美好的日子…直到那天在舞臺前，看著過往在台上重演，於是我失去的記憶才又連上了線…看著演員們的表演，讓我感受的溫暖與幸福，謝幕時，也奮力的鼓掌拍紅了雙手，感謝寶島一村讓我回到了過去，重溫了那段不會再有的歲月…

眷村是時代的眼淚，閃耀著一群人在異鄉奮鬥的光輝…這時代的產物不會再出現，但這簡陋的籬笆巷弄之間，濃濃的鄉音與人情卻是我一生中難得的寶貝，這份溫暖我永遠都不會忘記，謝謝偉忠哥和賴導，也謝謝寶島一村…爺爺、奶奶，我愛你們！要長命百歲喔…

原文刊載：2009/11/27 12:21